Figure 张悦:如果我可以有尊严的赢,为什么要把荣誉让给别人?

从文字到影像,张悦从未放弃对内容的高品质要求,全民短视频时代,短视频的野蛮生长没能影响他对内容的“苛刻”要求。

投稿来源:蓝鲸浑水

张悦,互联网视频内容品牌 “Figure” 创始人、非虚构电影《生活万岁》制片人、联合出品人。曾任《人物》杂志主编及出版人、《Vista 看天下》副主编、南方周末资深记者。

Figure 由高品质的人物短视频起家,并研发了互联网纪录长片等多种内容产品形态,目前视频总播放量已超过7亿次,并联合出品了一部院线电影《生活万岁》。

从文字到影像,张悦从未放弃对内容的高品质要求,全民短视频时代,短视频的野蛮生长没能影响他对内容的“苛刻”要求:“它对我影响不大,我只想着如何去做好自己的事情。我真正想要的是好的内容、好的传播、好的商业化。”

以下内容为蓝鲸浑水对话 Figure 创始人张悦实录,部分内容有精简。

01

锋芒初显:学生时代,报纸渊源

浑水:在创作视频之前,你从事文字报道,最早和媒体结缘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进入媒体行业的呢?

张悦:我是兰大99级哲社系的,当时我们学校有校报,学生会、每个系都有自己的刊物,但是我们哲社系没有,我在高中就有办《联合学报》的经验,上海的8所最好的市重点中学一起办了份报纸,到大学时就自然萌发了自己办一份刊物的想法。

于是我和几个同学每人掏几百块,自发创办了系刊《锋芒》。电脑在当时还未普及,我们在一间宿舍,从打字录入到排版,几个同学一起做。

说实话,大多数学生办的刊物都属于自娱自乐,不太像样,学生也不喜欢看,《锋芒》发行第一期,因为经费有限,做不到人手一份,但是全校的同学们都争相传阅,可以说是兰大最好的学生报纸。

那个时候,已经过了写诗的年代,文艺青年不再带有光环。但是我们仍在报纸上写诗、写连载小说、写哲学小品,每次出完报纸的一两周时间内,班级邮箱每天都能收到一叠给我的信,甚至很多老师和校外的一些人也关注到我,各种兰大什么才子的抬爱也跟着来了。

但我认为真正和我后来十几年媒体报人生涯有连接的是大四时我在《锋芒》头版头条质疑学校的一些决定,那期报纸被回收了,我为此差点没毕业。

这次兰大110周年返校日的活动,还有老师提起这个事,他们当年为了保护我付出了很多,过十几年回想起来,当年在千夫诺诺的环境中竟然还有个学生站出来say no,大家觉得仿佛这些付出还是值得的。

我很怀念那个时代,那是我第一次靠文字获得成就感,获得让我发光的舞台。所以,我对文字有很强的依恋。

浑水:结束了学生时代,你的第一份媒体工作是如何开始的?

张悦:毕业之后,有一段迷茫期,我没有欲望去找工作,半年时间自己读书和考GRE,慢慢地我明白了自己更希望能够做一份实在的工作而非求学。

当时新华社市场化改革试点成立了一本新杂志《瞭望东方周刊》。那个时候有个兰大的师兄曾华国是周刊的总编辑助理,他是新华社很传奇的记者,他跟我开玩笑说,“我听人说,你是兰大第一才子,现在的人搞得太浮夸了,我这个兰大老才子有点不服,要不要来我这里工作,我们比一比,看看你是不是货真价实。”

他邀请我去那本杂志,让我有机会进入并了解媒体这个行业,他给我的媒体生涯打开了一扇窗。我这位曾师兄天妒英才,两年后就因病去世了,但我始终觉得他能看到我这一路都没辜负他当初给我的机会。

其实,实习的时候我就知道应届生没有留用的名额,用实力证明自己是我能留下的唯一途径。我挺感谢那个时候的自己,在很无助、很绝望的时候一直坚持下来。

我做的第一篇重头报道是《黄河争水大战》,描述几个省关于黄河水资源的分配难题,以及由此产生的种种争端。

作为一名调查记者,我后来又去了甘肃,辗转兰州、临夏、甘南等几个地市,突破了核心消息源,从种植毒品(罂粟)的源头一直到毒贩、吸毒者和禁毒警察整个生态的链条都采到了,最后完成了一篇《西部毒品死亡游戏》的封面报道。

那些文章证明了我的能力,当时的副主编孙凯老师说,这小孩比主笔还好使,怎么能还不给人家转正呢,最后我就入职了新华社那本杂志。

02

最好的记者到主编

浑水:后来,你去了《南方周末》,写了很多头版头条,这段经历是怎样的?

张悦:在《瞭望东方周刊》工作两年后,我转而进入《南方周末》。当时国内新闻界的泰山北斗就是《南方周末》,众多优秀的新闻人都在那个媒体,而且《南方周末》的特稿成为业界的标杆。

在《南方周末》的几年,是我职业生涯最好的光景,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头版是我写的,人们能想到的当时中国最重要的新闻事件,我几乎没有缺席。

浑水:2008年的时候,你已经是《南方周末》最好的记者之一了,你又是如何突破自己的舒适区的?

张悦:那个时候我开始思考一件事情,当时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瞭望,有没有可能我自己参与打造甚至主导一家媒体,让它变得跟《南方周末》一样出色,甚至在另一个维度上去有所超越。

刚好有机会和《南方周末》的老同事、也是一直提携我的兄长林楚方一起接手了一家刚刚诞生的杂志《Vista看天下》。两年之内我们把它做到了全中国发行量最大、广告营收额最多的新闻类刊物,业界把它称作“看天下奇迹”。

后来,我和李海鹏一起做《人物》杂志,他是中国最杰出的非虚构写作者、特稿记者,也是我认为的最好的主编。

我们将《人物》杂志改版,重新打造一支非虚构写作的黄金团队,从两个人开始一点点招募最优秀的、有志于新闻事业的、有志于非虚构写作的年轻人。

如果说,2000年以后,前十年特稿或者非虚构写作的高峰是《南方周末》的话,那么2010年之后,纸媒的高峰应该是《人物》杂志,这是当时很多业内人士公认的。后来,我就接任李海鹏做了《人物》杂志的主编和出版人。

(Figure 办公室的《人物》杂志)

浑水:第一次作为主编,《人物》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在这个位置上有什么突破?

张悦:在《人物》的时候,我创立了中国第一家成建制、成规模生产互联网视频产品的团队。

那个时候还没有短视频的概念,一条和二更在一年半后才创办。在当时来说,这是挺不容易的但难能可贵的一个尝试。在传统媒体内我无法让我的团队以互联网公司的效率去打造第一流的互联网视频产品,但是那个时期的尝试和努力可以看作是 Figure 的一个雏形。

2015年下半年,我觉得待在《人物》主编位置上,已经没有力量带着这份杂志继续再往前,走到一个更高的高度,我认为我完成了自己所有的使命甚至是道德义务,到该离开的时候了。

我花四个月时间,亲自带着我们的采编团队去采访了12位在中国各个领域都是最顶尖的大师级的人物,有叶嘉莹、北岛、杨振宁、刘道玉、江平、茅于轼、侯孝贤、陈佩斯、王澍、徐冰、崔健等,算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完美的收官之作,这时离开《人物》可以说是没有遗憾了。

03

非虚构:从文字到影像

浑水:离开传统媒体后,你创业的方向是怎么确定的?

张悦:离开传统纸媒之后,我一直在思考互联网创业的方向,兜兜转转我还是绕回内容,我始终认为,人必须要做一件自己有感觉的事情。

这几年,苦难的时候也有很多别人抛过来的绣球,都是很善意的建议或者机会。有做投资的朋友建议,以我的媒体资源,人脉和运营媒体的能力,把Figure变成一个区块链媒体或者其他,能融到更多的钱。

说完全不动心是假的,创业是件很艰难的事情,谁不愿意得到更多的支持,在更舒适的条件下做事情?但是一旦回到初心去思考的话,再大的诱惑可能都不会左右我,简单来讲,就是这件事你觉得做得爽做得对吗?你最终只能做你擅长且喜欢的事。

浑水:从传统纸媒,转型到互联网视频,你遇到的困难是什么?

张悦:如果过去十几年我做的一件事情叫做非虚构写作的话,那么创立 Figure 之后,这几年做的是非虚构影像。

文字跟影像互相不可代替,是完全不同的两套语言。我曾经尝试带不下十个纸媒记者转型去做导演,几乎都失败了。因为语言系统的转换,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不能完成的,尤其是你有很强烈的路径依赖时。但一旦这种阵痛期完成,他往往比一般导演要更优秀。

(张悦在办公室与同事交谈)

我们需要转换的思维不是说如何用影像贴合文字,而是说要真正尝试如何用影像去叙事。

现在 Figure 的团队大多数都是影视相关的专业出身,学电影、学纪录片或学摄像,即便是编剧,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要叙述的情节或者说故事,是用影像来表达的。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我觉得非虚构写作和非虚构影像有共通之处。

《南方周末》的特稿就是非虚构写作,用文学化的方法去表达事实、去呈现新闻,但是无一字无出处。

比如说,李海鹏代表作《举重冠军之死》的开头是一个梦境,是他母亲在才力去世的当天早上做的一个梦。有很多人说记者怎么可以这么瞎写?这上哪去找这个梦境,这个也太文学臆想了吧。

但是我们做特稿,没有一个字是没有出处的。如果我的稿件里写到了一个让你觉得匪夷所思的细节,一定是我用你想象不到的方法和提问技巧去把这个细节还原出来。

非虚构影像也是一样的道理,要还原真实。在进入这个行业之初,我们能看到很多优秀的影像作品,但是他们有的时候并不客观、不符合真实性原则。

我看到一个机会,有没有一种可能性:当年特稿用文学的方法去做新闻,那现在用文学、电影的方法做非虚构视频,让纪录片也可以变得好看。一直到现在,Figure 一直在尝试去做这样一件事情。

(Figure 办公室墙上的两百期人物纪实视频)

浑水:你认为文字和视频之间的差异是什么?

张悦:文字和视频两种内容产品的形态,如果它有足够好的内容的话,都是很有价值的。区别的话,可能视频更符合所谓Z世代摄取内容的习惯、更符合所谓时代的潮流。

文字和视频的内容,形式有差异,我觉得这个时代其实都需要,只是目前更受欢迎的是视频,所以我也顺势而为做非虚构影像这件事情,但并不代表对文字的否定。

我说过我对文字还保有一种迷恋,所以在 Figure 中保留了一块自留地,我们的公众号会附文字,在 Figure 最贵的设备其实不是摄像机,还是拍平面的哈苏照相机。

我对文字、平面这方面还是有一个情结,不是说我抛弃了它再做一个更 fashion、更高级的事情,两者同样重要,只是在这样一个市场环境里,优秀的文字工作者、优秀的记者越来越失去可以供养他们的土壤。

对一个创业公司而言,我不可能知其不为可而为之,我必须要首先考虑的是生存发展问题。但将来只要是好的内容、形式,一切都有可能,因为我真正在乎的就是能不能持续的生产和传播发行好的内容。

04

创业:对抗孤独与绝望

浑水:Figure 是你自己创业,跟之前在传统媒体有何不同?

张悦:某种程度上来说,之前在媒体行业,我一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站在很多优秀的同事、伙伴以及他们和我一起打造的平台之上在做事情,Figure是我第一次在起始阶段更多用个人的力量做事情,也是第一次我完全可以自己主导而不受掣肘的一件事。

创业是一个非常艰难的过程,有的时候那种绝望和孤独会吞噬掉你。

有的时候我工作完一天,睡在办公室,独自去面对这样的一个绝境。但是,第二天要重燃斗志,投入到工作中。这是每一个创业者都会面临的压力,无处可逃,必须面对。

就像你坐火车穿越隧道,周遭完全黑暗,但慢慢的你看到一个小光点在前面。只要你一直开足马力往前冲,那光点会亮,越来越大。当那个时刻终于来临了,你所在的那节车厢穿越隧道后,一下子豁然开朗,你会有一种错觉,好像是黑暗孕育了你,创业就是这种感觉。

(张悦在 Figure 办公室)

浑水:Figure 这个团队是怎样成长和发展起来的?

张悦:Figure 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创业团队,在一个优秀的团队中汲取养分成长起来就会很快。

拿我自己的成长经历来讲,我在30岁的时候成为行业中最年轻的一线媒体主编和出版人,是因为我在优秀的团队中成长。团队、同伴给到你的东西和之前《南方周末》《人物》给到我的一样,我觉得本质上这个东西非常可贵,它是一个团队不断精进的源头。

只要他足够用心,他有一些天赋,同时他有很强的斗志和企图心,他一定会在这里获得一个很大的提升和成长,因为这是过去很多优秀的媒体和优秀的采编团队中,不断重复的故事,也一定会在 Figure 重复。

我们的每一步都是在不停地打磨、不停地复盘、不停地讨论、不断地精进。有的时候,你可能也会松懈一下,但立马就会有同伴拽着我走,每一步的积累,最终会有好的结果,内容创作团队或者媒体的 DNA,会注入到每一个年轻人的心里。

团队中的年轻人如果能按照这样一套规范标准和要求,总结和提升,他确实会比其他人发展更好。

(Figure获得的视频奖项)

以 Figure 的一个王牌导演辛雯为例,她起初是一家媒体的记者,坦率地讲,并不是纸媒里做得出色的,但去年她就拿过短视频领域的最佳导演奖项,从默默无闻的新人到最佳导演,她在 Figure 的成长堪称神速。辛雯有很强的企图心,当我给她一个机会之后,她给我的回报是120%的投入。

老话说“30之后不学艺”,辛雯在而立之年来到 Figure,从两年半之前的一个视频小白到现在可以成为一部100分钟纪录片的导演,我觉得一方面是她超人的努力,一方面是她在一个高速成长的好的团队氛围中。

我们很多导演今年和去年作品去对照而言,他的进步大到完全不像是一个人拍的。

就像我在《南方周末》和《人物》时一样,年轻人在一个高速成长并且有很多志趣相投的老师和同伴相与砥砺的团队中时,他在这样的土壤里就会像竹子拔节那样猛蹿。

05

守好内容创作的护城河

浑水:短视频风口全民创作的环境下,Figure 是怎样完成商业变现的?

张悦:当下短视频领域的现状,其实我并不关心,这是我必须接受的事情。全民短视频时代,很多人看到风口想要分一杯羹,这是必然。但是它对我影响不大,我只想着如何去做好自己的事情。

我认为如果短视频不能变现那它其实就是伪风口。准确地讲,对于平台而言,它是一个风口,但对于内容创作者而言,并不是或者并不一定是。

和我同期做短视频创业的一些明星创始人的企业死得差不多了,进入这个行业,很多人努力的做这件事情,但发现水土不服,商业化变现很糟糕。

我真正想要的是好的内容、好的传播、好的商业化,这三者的兼具才 make sense,这件事才是有意义的。

Figure 在几方平衡之后找到了一个产品形态。目前从市场来说,它是可行的,至少能够让我们生存和发展,一年8位数的营收能够保障我可以养活一个五十多人团队。

毋庸讳言,这需要承受很大的压力,但看长远,如果能在发展中出现的问题,我觉得不是大问题。我们始终在高速发展,我们开始做电影、做真人秀,也是因为看到纪录片形态的市场有占有率和影响力。

我从来不把 Figure 当做是一个内容制造商。大多数影视公司会存在委托制作的机构,但和大平台的合作,大多数都是联合出品和联合呈现。Figure 作为一个视频品牌,它是有含金量的,在未来会是一个金字招牌,就像 Discovery,这是我对未来追求的一个方向,或者说可能性。

目前阶段,Figure 会跟很多大平台合作,因为他们可以提供给我们最需要的东西,直率一点就是钱、流量。平台可以和我们一起将打上 Figure 烙印的优质内容进行传播。

(101女团纪录片拍摄现场)

去年我们和腾讯联合出品的101女团的纪录片,因为做的足够出色,有流量传播度和很高的美誉度,今年的男团节目,腾讯视频的负责人,就跟我单独提前谈了一个新的合作模式,就是我们会把它升级,做成一部纪录片电影。

浑水:你认为内容产业的护城河是什么?什么是内容产业的保障?

张悦:一个标准答案是人才,但人才哪里都会有。我认为内容产业的护城河其实是品牌,大到 Discovery、国家地理,小到 VICE。目前的关键是我们能不能通过持续的努力和优秀作品的传播,将这个品牌立起来。

浑水:现在很多内容创业者会特别注重垂直细分领域,Figure 是怎样定位的?

张悦:我目前不是特别在意内容是否特别垂直,在早期内容企业发展的阶段,我更看重 DNA 这个事儿。

早期我期望 Figure 更像一个媒体,而且是一个泛众媒体,可以有各个领域的内容。我不太喜欢把自己定位做得特别窄,只做体育人物、只做商业人物,这样的媒体有很多。我聚焦于人物本身,通过好的作品去传递的品牌形象和辨识度。

我们是中国拍音乐人物拍的最好的、最专业的,现在是市场认知度就是这样。很多人知道我们是因为我们拍了《乐队的夏天》中的九连真人、海龟乐队。但其实有好多专门做音乐领域和拍音乐人的媒体。

(Figure 拍摄海龟先生乐队,图为主唱李红旗)

受众不会在乎你是不是专门拍音乐人的,你内容做得好,他们就认你,并且,他们认同品牌之后,你拍的其他人也会有兴趣看。因为他要的是一个调性,要的是一种品质感,要的是一个极致故事,要的是那样的风格,而这些会渗透人心。

并没有因为我是一个更宽泛领域的一个视频媒体,就丧失了音乐纪录片这部分受众的一个认可,恰恰相反,我的市场占有率,我的品牌美誉度,哪怕是项目的价格,都是远远要比很多只拍音乐人的机构要高。所以这是我会仍然坚持目前这样一个策略的原因。

06

纪录片暖冬

浑水:你拍了很多短视频,以后在长视频做什么努力?

张悦:我从来没有认为 Figure 是一个短视频机构。做视频是一件很烧钱的事情,说白了,我一开始可以融资的钱并不足够支撑去做更大体量的作品,从短视频领域切入,然后建立一个多产品形态的内容品牌,是最稳妥、最便捷的。

2012、2013年,我在《人物》杂志做视频产品的时候,还没有短视频的这个概念,更没有风口一说,当时我们内部把我们生产的内容叫做互联网视频产品。我并不是只做短视频这样单一的产品形态,我在意的是能不能持续生产和传播好的内容、好的价值观。

我始终认为,能够有动静的、产生更大影响力的作品,一定是长视频。

从最开始,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做长纪录片,我一定会做电影。《生活万岁》的出现,让我做电影的规划提前了两年。

这是因为我遇到了后来 Figure 的总导演程工,小工是我认为中国最好的纪录片导演,一个天才能帮助我加速实现理想。这是我作为制片人的第一部电影作品,也是 Figure 作为联合出品方第一次在院线上映的电影作品。

《生活万岁》的制作费用950万,全国院线的票房回收只有500万,虽然亏钱但我认为是值得的,从某种角度看,电影是非常有锐度的、有极大创新性的。

我们今年还做了像《思念物语》这样拿了微博影响力节目的纪录片加微综艺的产品形态。下半年还会推出纪实向的真人秀节目,那个节目可能每一集都会超过一小时。

浑水:纪录片这种形式在国内,尤其是在院线,面临一些挑战或者一些新的现象,大家是否还会愿意去进院线电影看纪录片?你继续做纪录片的信心是什么?

张悦:纪录片这个概念在中国受众的头脑中有一种刻板印象,反商业,反流行。这样的一个代名词往往就是意味着不好看、低票房。

其实我们想做的事情就是让纪录片变得很好看,它可以有非常好的故事,有非常好的戏剧冲突,它可以有非常棒的视觉影像的表达,可以有艺术和商业的平衡。

《生活万岁》的策划阶段,我们就已经在团队内部形成共识了,这得是一部电影,跟之前我们拍的所有纪录片都不是一回事。

《生活万岁》的艺术创新在于它里面存有14组人物,而14组主人公在中国不同的城市,我们不透露主人公的姓名、职业等,观众可以通过影像逐渐深入这些人物的故事,脑补他在做一个什么样的职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他遇到什么困境了?他是如何去克服那个困境呢?

一张电影票,坐到影院这个位置,观众能看进去,他就去能吸收和脑补这些故事,作为一个纪录片,《生活万岁》有大量的留白。画面上的人物,有一种雕塑感,有一种电影质感。这样的讲述方式是中国之前所有纪录片没有呈现过的。

电影最终口碑非常好,猫眼9.0,淘票票8.7,豆瓣接近8分,在我们同档期上映的所有电影里头,口碑、评分和上座率一直是前两名,从来没有降到第三位过。

在票房上它是应该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但是作为第一次尝试,我觉得我可以承受。这个太值得了,对我们而言,至少留下了一部将来还是会被很多观众拿出来不断检视的一个作品。

Figure 的计划是每年至少会有一部电影,因为这个事情非常值得,下一次我们会做得更好。而且我始终觉得中国的院线电影市场,它需要有这样一类优秀的纪录片电影的存在。

今年1月,Figure 在北京长富宫举办了“跨越暖冬——首届非虚构影像论坛”,我们把近些年所有院线纪录片电影的导演、制片人、出品方都请过来进行一场讨论,关于非虚构电影的现状和未来。

我一直有一个非常坚定的认识,就是我们做这一行的,不要自欺欺人。我们要客观认知现实,中国纪录片和纪录片电影的春天从来没有到来过。我们可能有一些现象级的作品,比如《舌尖上的中国》,比如《二十二》,但一个作品的单点突破,并不意味着整个市场的基调。

为什么叫暖冬呢?因为随着越来越多的纪录片尝试去做新的电影形态的作品,很多同仁在不断地加入这个行列去做尝试,而且居然有人不亏钱甚至挣钱了,那它其实就真的不再寒冷。

(张悦在 Figure 非虚构影像论坛发言)

我做这样一个首届非虚构影像论坛的一个初衷就有抱团取暖、互相砥砺的一个作用,同时有一些作品,获得了市场认可、获得了好口碑,甚至他这一部虽然亏钱了,但是他让这个市场、让很多资方看到了,你有打造优秀电影作品的能耐。

这种可能性会吸引原来对这个类型产品不感冒的人、看衰的人,换一种态度对待你。这当然是一个好事儿,这个市场已经出现了一丝暖意。

国外成熟的市场对于纪录片或者文艺电影有专门的院线,除了政府的扶持之外,其他的很多是成熟的市场化手段。中国的纪录片,包括很多小众的文艺电影也应该朝着那个路子走,我在很多渠道已经看到了很棒的作品,我一旦看到好的作品,我都会力所能及地支持。

(《黄河尕谣》曾在2018年鹿特丹电影节放映)

预计将于今年在院线上映的《黄河尕谣》,还有一部年轻纪录片导演李米杰的《孔子梦》(暂定名),这两部作品都超出我想像,我认为它们是不亚于《四个春天》的。

这样有品质的作品,可能会有一些自己的问题和瑕疵,我也力所能及地去跟他们探讨,如果他们需要的话,我也会提供一些自己的帮助,让他们在院线能走得更好。

种子被压着的时候,需要有人去浇水,需要阳光打造去照亮他们。如果我有能力,我为什么不去做这样的事情?

我们这个时代做非虚构电影和纪录片的电影人,应该去拿出的一个姿态,寻找足够好的故事,用好的画面、好的音乐、好的视听语言去征服观众,一旦这样的作品越来越出现的时候,我觉得中国纪录片的春天就到了,中国院线市场的纪录片电影的春天也到了。

春天两三年之内不可能那么快到,但是我真的看到了一种趋势,在未来有这个可能性。

浑水:你为什么要坚持做纪录片?纪录片和剧情片不同的地方在哪里?

张悦:纪录片的内核和魅力就是真实比表演更精彩。《生活万岁》里,盲人夫妇的对话,被很多人认为是高潮的部分。

有人曾经问过我,他们对话是提前准备好的脚本吗?如果我们主创团队谁有能耐可以写一个还凑合的文字脚本,可能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能设计台词的水平远远低于影片中真实的呈现,我根本都想不到他们会这么讲。

(崔健献唱的《生活万岁》主题MV截图)

“牛有牛生,马有马生,我们生而为人是幸福的,我们就要享受做人的快乐。我时日不多了,但我只要在一天,就不会让你(一个盲人)到处摸去。”这种真实而震撼的台词和发生的场景可能是任何编剧都编不出来的。

纪录片的魅力就在于它是人设计不出来的。影片主人公是在大街上你不会看第二眼的普通的中国人,但故事的张力很动人,揪人心,这是任何剧情片都无法做到的。

纪录片就怕没有事件,所以所有的突发都是好的,都是给到你的机会,都是上天给到你的礼物。我就怕没有突发,就怕没有事件。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你能想到的那东西不精彩了。

07

视频行业的未来风向

浑水:你认为5G对视频发展有什么影响?

张悦:视频发展会两极分化,越短的东西会越流行,长内容、长作品也会有更大的流行和传播,这是我的一个整体判断。原来5到10分钟的短视频可能会比这两年要更弱一点,因为它两头不讨好。

5G让长视频的爆发有了可能性,通过手机小屏或者说 pad(平板)等载体长视频会有一个爆发,拥有更大的可能性。这是我乐于见到的,我认为视频未来会越做越长,至少 Figure 的长作品会越来越多。

5G未来可能解决流量资费、视频卡顿等问题,技术、资费不再是一个瓶颈。

有的投资人会认为视频是内容付费的下一步,我很早就判断是不太可能,所以我一直没有去做这样的一个布局。目前的情况印证了我的判断,付费并没有发展起来,相反整个内容付费的市场,在今年上半年有一个很明显的滑坡。

我认为电影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内容付费市场,但其他类的视频付费我并不看好。电影就是现有的高追求,我应该会用很长时间、很多年的努力去达到那样的一个目标,但我不会去做一个所谓更时新,但是可能此路不通的一个尝试。

如果我可以有尊严地去赢,我为什么要把荣誉让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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